在曲阜孔府的东北角,隔街相望,有一座红墙围绕的建筑,面朝大街的石牌坊上刻着四个大字——“优入圣域”。这座建筑便是祭祀孔子弟子颜子的庙宇“复圣庙”,俗称“颜庙”。颜庙存有不少和颜子、颜庙相关的碑刻,我们可以从中一窥颜子在后世的影响,了解颜庙不断修建的历史。
“优入圣域”坊
一、从“亚圣”到“复圣”
颜子名回,字子渊,是孔子最喜爱的弟子,被视为孔子的衣钵传人。颜子以德行著称,为圣门四科之首,堪称“卓冠贤科”。可惜他英年早逝,只言片语收在《论语》等书中,并无著作传世。但在孔子弟子中,他最先受到了帝王的尊崇。公元前195年,汉高祖亲临曲阜祭祀孔子庙时,便以颜回配享。唐太宗贞观二年(628)尊颜子为“先师”,配享孔庙。正如至正十四年(1354)《尼山大成殿增塑四配享之碑》云:“颜子之侑坐,肇于唐太宗贞观二年冬,尚书左仆射房玄龄、国子博士朱子奢之所建议也。”这里所谓“侑坐”,就是配享。颜子作为“先师”,与“先圣”孔子一起并称“孔颜”,改变了此前“周孔”并称的传统。之所以有如此变化,与对儒学的认识有关。正如万历三十一年(1603)《重修颜庙碑》所言:“稽统业于皇王,则孔师而周圣;溯渊源于授受,则孔圣而颜师。”至宋代以后才有了“孔孟”并称的说法。
唐高宗总章二年(669),颜子被追赠为“太子少师”,睿宗太极元年(712),被追赠为“太子太师”。玄宗开元十一年(723)的《御制老孔颜赞》残石记载玄宗颜子赞:“杏坛槐市,儒术三千。回也亚圣,丘也称贤。四科之首,百行之先。秀而不实,得无恸哉。”称颜子为“亚圣”。开元二十七年(739),颜子被追赠为“兖公”,在今天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藏有天宝元年(742)《兖公之颂碑》,由曲阜县令张之宏撰文,文中赞美颜子:“彼美兖公,儒林秀栵。惠和天授,声闻风烈。道成四友,德浮十哲。”文中所道颜子的“惠和”气质,堪称之后宋儒称颂颜子“和风庆云”的前奏。
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(1008)加封颜子为“兖国公”。今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有大中祥符元年《群臣赞孔庙从祀先贤先儒碑》,第一位即颜回赞。赞前文曰:“赠兖公,今进封兖国公。”大中祥符元年,真宗封禅之后即来曲阜祭祀孔子、周公,加封孔子为文宣王,周公为文宪王,颜子为兖国公。赞文为王旦所作,赞曰:“贤哉子渊,惟仁是好。如愚履空,临几睹奥。用行舍藏,与圣同道。封岱丁辰,盖兹荣号。”南宋度宗咸淳三年(1267)确立孔庙四配,颜子为四配之首。
元武宗即位当月,就有大臣提出封赠孔子新的封号。次月议定加封孔子为“大成至圣文宣王”。大德十一年(1307)九月在孔庙立碑,即《大德十一年加封孔子制诏碑》,次年改元至大。至大元年(1308)七月,武宗遣人到曲阜林庙致祭,表示“特加封号,大展祭仪”,祭孔的同时,也以兖国公颜子、邹国公孟子配祀。碑文称颂颜子“省私不愚,克己复礼,独冠四科之首,不违三月之仁”,因此“宜配圣庭,式严礼祀”。据至正十四年(1354)《尼山大成殿增塑四配享之碑》记载,元仁宗延祐二年(1315),御史中丞赵世延提出:“南北祭礼不宜有异,当升曾、思如典故。”经元仁宗认可,方才施行。可见,南宋度宗确立的四配制度,在元朝初期并未延用。
元文宗至顺二年(1331)加封颜子为“兖国复圣公”。今曲阜颜庙复圣殿前有至顺二年九月所立的《大元加封兖国复圣公制词碑》,碑文曰:“朕惟得孔氏之门,入圣人之域,颜子一人而已。观其不迁怒、不贰过,以成复礼之功;无伐善、无施劳,益著为仁之效。盖将不日而化矣,惜乎天不假之年也。”出于“缅怀哲人,留心圣学,将大新于风教”的初衷,元文宗尊崇孔子等圣哲,于是将颜子“加封兖国复圣公”。
大元加封兖国复圣公制词碑
明世宗嘉靖九年(1530)对孔庙祀典进行改革。不仅去除孔子的“大成”“文宣王”封号,只称“至圣先师”,撤塑像为木主,并减损祀典,同时将四配去“公”爵,颜子改称为“复圣颜子”。清代以后,孔庙祀典重加隆崇。曲阜大成殿孔子、四配、十二哲塑像全部恢复。
尽管颜子没有著作传世,但其受到的尊崇、产生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,其在儒家道统中的地位亦是不可撼动的。也许今人会从有无著作来楷定颜子的地位,但是古人的见识与今人并不一样。今颜庙中院西侧碑亭有正德四年(1509)《御制重修颜子庙碑》,其中就有对此问题的剖析。碑文开头就说:“朕闻孔子之道与天地并,当时惟颜子、曾子得其传,其后则有子思、孟子,而颜子所得深且粹矣。”随后碑文指出,曾子、子思和孟子,“得之皆有著述以垂世立教”,而颜子“不及立言以垂世”,故“立教之功靡得而称焉”。不过,明武宗接着说:“使圣人之道果不在于言乎,则几于晦。果在于言乎,则几于浅。”这一分析充满了辩证观。如果不重视立言,那么道将晦涩难明,更不易传。但如果道只在立言,那又会把道看得太肤浅了。所以,武宗说:“然则以言为教,又不若无言之教之深且粹也。”这一看法,深契孔子儒学作为生命学问的真谛。所以,明武宗引用明英宗《大明敕赐兖国复圣公新庙碑》赞颂之语:“发圣人之蕴,教万世无穷者,颜子也。”并补充道:“又况不迁怒、贰过、克复以至卓尔之地,示万世为学之妙旨,而四代礼乐立万世为治之大法,则其功孰加焉?”所以,自古及今,颜子在孔门之“首出”地位,是毋庸置疑的。清代嘉庆十七年(1812)《重修复圣庙碑记》亦云:“学圣人者必自颜子始。”今天我们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深入了解孔子儒学的精髓,是不能绕开颜子的。
二、从配享到专祠
后世为了尊崇颜子,除了赠封褒奖之外,立庙以祀是另外一种重要的方式。颜子不仅配享孔庙,而且得以立专庙祭祀。正如正德四年(1509)《大明重修复圣庙落成记碑》所云:“今之为宫庙之富,以图报祀之长,非徒配享于孔庭,而又专祠于阙里之侧也故宜。”康熙四十九年(1710)《重修祖庙识言碑》也说:“复圣始祖,道明德立,为圣门高弟,所居陋巷,建立专祠,崇报千秋,甚盛典也。”由于中国古代建筑大多为土木建筑,往往因岁久而失修,因此颜庙也必然经过不断的修葺、重建的历程才能保存到今天。
颜庙是儒家先贤祠庙的典型,具有一种“礼制”建筑形制的样板意义,是儒家思想观念在建筑上的直接体现,是中国古代建筑类型史研究的重要范例。今天的曲阜颜庙的总体平面为五进院落,三路布局,中轴居尊,左右对称,反映出中国古代祠庙建筑的典型格局。颜庙的院落规整,南宽北窄,形状矩形,占地面积为2.3公顷,合34.5亩。颜庙现存有元、明、清各代建筑26座,基址4处,碑刻56通,以及古树500株。
颜子庙始建年代不详,据新编《陋巷志》记载汉代即有家庙。汉明帝永平十五年(72)“曾东巡至鲁,幸孔子宅,祠及颜子”,只是不能确定是否单独在颜子家庙进行祭祀。东汉祢衡(173—198)撰《颜子庙碑》,赞颂颜子德行“亚圣德,蹈高踪”。可见,当时已有独立的颜子庙。北齐文宣帝天保元年(550),令鲁郡以时修葺坊内颜庙。唐开元(713—741)中,赠颜子为兖公,于兖州郡建庙,始有专祠。后周太祖郭威于广顺二年(952)驾幸曲阜,诏颜子四十六代孙颜涉为曲阜县主簿,敕兖州府修葺颜庙。
金明昌四年(1193)十月曾动国帑大修。此时颜庙的位置,据孔元措《孔氏祖庭广记》记载,在古鲁城东北部,距今曲阜城约三公里的五泉庄附近。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的最早的颜庙制度,是金明昌四年修后的记载:“正殿翼然而所立卓尔,四檐崇起而如翚斯飞。其制度也简省,其规模也宏远。虽无山节藻棁之华侈,刻镂雕文之奇巧,梁栋坚固,可历年久。”从上述记载看,制度简省,建筑朴素。金末,“兵后颓废,瓦砾而已”。今颜庙归仁门下有金代衍圣公、孔子第五十一世孙孔元措所立《颜子庙碑》,立碑时间在乃马真后称制二年,即1243年。当为从金代颜庙移入今颜庙者。
蒙古初年,颜子五十二代孙颜泉发起重建,历十载而成。元大德末,旧庙毁坏。据《陋巷志》记载,延祐四年(1317)南台监察御史段杰上书请修,将颜庙迁至陋巷故址新建。建正殿五间,两庑、神门。泰定三年(1326)复买地二券于园之北,奉敕创建新庙,致和元年(1328)八月落成。
陋巷为颜子故居所在。《论语·雍也》记载孔子赞美颜回:“贤哉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回也!”陋巷因此成为“中国第一巷”,闻名遐迩。今曲阜颜庙复圣殿前月台下东侧有至正九年(1349)《敕赐先师兖国复圣公新庙碑铭》,又称《元创建颜庙碑》。《新庙碑铭》起首即云:“曲阜孔庙东北三百余步有地曰陋巷,颜子故宅在焉。”而据苏轼《颜乐亭诗》之叙云:“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,有井存焉,而不在颜氏久矣。胶西太守孔君宗翰,始得其地,浚治其井,作亭于其上,命之曰颜乐。”孔宗翰为孔子四十六代孙,时当北宋熙宁(1068—1077)间。而《新庙碑铭》则云:“皇元元贞间,有司除地渫井,复颜乐亭,板以表疆理。”元贞为元成宗年号,共有三年,即1295—1297年。
陋巷牌坊
《新庙碑铭》叙述了元代重建颜庙的盛况,关于陋巷故址建庙时间,与《陋巷志》记载稍有不同。《新庙碑铭》记“以泰定三年(1326)八月鸠工”“至顺元年(1330)冬十一月望落成”,这与《陋巷志》中延祐四年(1317)的说法不同。而《陋巷志》收有天历二年(1329)五月监察御史李廷实请立庙碑疏文,疏称“已于阙里陋巷故宅重建庙宇,殿庭廊庑,轮换一新”,可见当以《陋巷志》所记为准。修庙经费,《新庙碑铭》说“以官储中统楮币四万余缗创置之,计其用不给,则又益以六千缗”。工程则由兖州长贰督修。移庙陋巷后,庙制规模有所扩大。“正庙为楹六,东西屋为楹各四,二代鲁大夫歆、三代鲁大夫俭咸具祠事。南为神门,门之前是为颜乐亭,既而以为隘,乃即亭为门,门之前为井、斋舍、神庖,具序设庙墌。南北长百余步,东西广八十余步。”碑文说“崇墉言言,古桧沃若,丹雘焕然”。这里说“古桧”,可见陋巷早经古人维护,种有圆柏,否则不应称“古”。新庙落成后,“自旧庙迁像居焉”。此正所谓“陋巷新庙,维颜故宅”“或祠之专,或侑之盛”。这里已经表明,对于颜子的崇敬,不仅使其位列孔庙四配之首,而且单独立庙,设立专祠。
元顺帝元统二年(1334)加封颜子父母封号。颜庙西路杞国公殿前有元统二年的《大元加封杞国文裕公制词碑》,其碑阴刻《加封颜子父母妻谥议》。为了祭祀颜子父母,元代在颜庙西路建杞国公殿及寝殿。此后,颜庙经过历代重修。明洪武十五年(1382)曲阜地方官吏捐俸维修;正统元年(1436)颜氏五十九代孙颜希仁奏请朝廷重修颜庙;重修竣工后,正统六年(1441)十一月立《大明敕赐兖国复圣公新庙碑》于颜庙,“代谨轶祀”以“报德暨功”。
此后,成化二十二年(1486)、弘治十五年(1502)颜氏六十一代孙颜公鋐两次奏请重修。据正德四年(1509)《御制重修颜子庙碑》云:“曲阜故有庙,其地即所谓陋巷者,岁久圮坏,过者兴嗟。弘治十五年,六十一代孙博士公鋐奏乞修治,先帝俞之,及今告成。”而据正德四年《大明重修复圣庙落成记碑》,这次重修“自正德丁卯六月经始,以底于成”。对比可知,弘治年间的这次重修,虽然得到了皇帝的许可,也许并未正式启动。所以正式的重修始于正德二年(1507),至正德四年方告竣。这次重修“为礼殿、寝宫、门庑、井亭、庖库、坊题之属,为楹又若干”“前为复圣殿,西为杞国公殿,又为颜乐亭、陋巷井亭,门堂寝庑,百须咸备”。“鼎新修建,规模宏敞,视昔有加”(《陋巷志》),从此奠定了今颜庙的基本规模。此后,万历六年(1578)山东巡抚赵贤大规模修葺颜庙,完旧益新;万历二十二年(1594)山东巡抚郑汝璧在庙前增建陋巷坊,坊今存在;万历三十年(1602)山东巡抚黄克缵拨款重修;万历三十九年(1611)直隶巡按马孟祯重建卓冠贤科坊和红门。
清代,顺治十一年(1654),山东巡抚吴达等捐修复圣殿;康熙二十年(1681),河道总督靳辅、山东巡抚施维翰率山东官员捐银维修殿堂。今曲阜颜庙立有康熙二十年《重修复圣庙碑》及康熙二十一年《重修颜庙碑》详记其事。靳辅在《重修颜庙碑》中感慨:“曲阜颜子庙,按自明季修葺以来,迄今几二百稔,工巨费繁,未有能新之者。”这刺激着地方官员主动修葺颜庙。据施维翰《重修颜庙碑》,“是役也,不费公帑,不资民力,庀材鸠工,不数学而落成”,进展很快。
康熙四十九年(1710),颜氏六十七代孙颜克猷(与颜克敏、颜克敩“同胞兄弟一门三进士”,号“三颜”),与颜氏大宗子共商重修祖庙,经过一番努力,共募“资财二千有奇”。经过两年的工程,重修杞国公殿、二碑亭、门外三石坊并添建门外石栏。颜子七十代孙翰林院五经博士颜崇敷认为“修庙我后人分内事也”,而“距今二千余年,恢廓修葺,不知几兴作于其间。然而揆厥由来,类出皇家内帑及名公巨卿倡议捐修。至我子姓,代有通显,而克以修举为贵者,则未数数见也”。他立此《重修祖庙识言碑》的目的就是:“以示后之子姓,本支绳绳,得志仕进者,有所感发而兴起云。”
乾隆三十五年(1770)和四十一年(1776),为迎接皇帝来曲阜祭祀,先后两次大规模修颜庙。据嘉庆十七年(1812)《重修复圣庙碑记》,嘉庆十三年(1808),御史孔昭虔奏请朝廷重修复圣庙。嘉庆皇帝派山东巡抚吉纶前往曲阜勘察,制定预算。奏定后,“发帑银四万两有奇”,从嘉庆十五年(1810)秋动工,到十六年冬落成。据《陋巷志》记载,本次重修的是复圣庙各座殿宇门坊共十八座。“规制如前,而缔构益坚。”(《重修复圣庙碑记》)此后,光绪二十九年(1903),山东巡抚奏请拨帑修葺庙堂,光绪三十二年(1906),颜氏族人募资七千缗续修颜庙。
民国时期,1930年,蒋(介石)冯(玉祥)阎(锡山)大战,殃及曲阜,颜庙遭受严重破坏。正殿打毁五十余处,三代祠轰炸殆尽,其他各殿以及围墙亦均有毁损,全庙几无完室。1934年,国民党山东省政府拨省库银修缮颜庙正殿等建筑。
新中国时期,1963年公布颜庙为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,1966—1976年“文革”期间颜庙对外关闭,1974年重修克己门和复礼门,1976年重修杞国公殿。山东省人民政府于1977年公布颜庙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国务院于2001年公布颜庙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2002年6月,曲阜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托山东省文物科技保护中心设计编制了《曲阜颜庙复圣殿修缮保护方案》,该方案于2007年8月被国家文物局通过并由国家文物局拨付专项资金,由专家指导实施。2008年10月完成复圣殿主体结构工程,2009年9月完成复圣殿落架大修工程,2010年8月完成颜庙全部设计修缮内容。这次维修是明正德年间扩建以来最大规模的修复工程。
颜庙复圣殿
三、士大夫之“尊颜”
颜子作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,受到孔子无以复加的赞美,因此后世对颜子也极其崇敬。孟子说颜子于孔子可谓“具体而微”,朱子与吕祖谦合编的《近思录》最后一卷为《圣贤》,其中对孔子、颜子、孟子作了比较:“仲尼,元气也;颜子,春生也;孟子并秋杀尽见。仲尼无所不包,颜子示‘不违,如愚’之学于后世,有自然之和气,不言而化者也。孟子则露其才,盖亦时焉而已。仲尼,天地也;颜子,和风庆云也;孟子,泰山岩岩之气象也。观其言皆可见之矣。仲尼无迹,颜子微有迹,孟子迹著。孔子尽是明快人,颜子尽岂弟,孟子尽雄辩。”颜子之“气质”与“境界”显然仅次于孔子而高于孟子。宋代以后,颜子作为孔庙四配之一,列为儒家道统之中。因此,尽管他没有著述,依然得到士大夫们的青睐和景仰。今颜庙保存有不少士大夫谒颜庙留下的诗文,其中以明代为多。我们从中或可见到后世士大夫尊颜之盛况。
试举数例。颜庙中院东碑亭南墙镶有刻石,为明人陈沂《谒颜子庙》:“好学称颜子,贤哉百世师。不堪居巷日,那惜请车时。恸哭身应丧,行藏道在兹。子孙同报典,天地是终期。”肯定颜子“道在兹”,这是极高的评价。北墙东镶有嘉靖十五年(1536)蔡经的《恭谒颜庙》诗:“陋巷名犹古,危祠构翼然。潜心由博约,见道到高坚。学已优希圣,天何惜假年。只今寻乐处,千载若生前。”肯定颜子“优入圣域”。西碑亭东墙有乔宇的《谒颜子庙》诗刻石:“夫子阐人极,群儒领圣传。论年伤太早,闻道许谁先。礼乐为邦问,箪瓢陋巷贤。章逢惭后进,不敢忘蹄筌。”称道颜子“先闻道”。与此并列的有沈应乾《谒颜庙》刻石,其中有句“一瓢滋味谁堪共,四勿功夫久绝尘”,强调了颜子的修为工夫。
颜庙克己门下立有嘉靖二十六年(1547)杨时秀的《谒颜庙》诗刻石:“天因吾道生夫子,复为斯人生大贤。终日有言皆圣蕴,为仁一问发心传。春风犹自箪瓢外,古井还存庙貌前。瞻拜徘徊想和粹,令人尘俗尽消然。”可见,颜子之生命,能够感染后人之生命,后人能够感通颜子于千载之上。其以颜子得孔子之“心传”,不是孤见。东碑亭东侧有嘉靖二十六年吕怀《谒复圣公庙古诗一首》亦称“克复事斯语,万古开心传”。可见,士大夫将颜子视为孔子之“心传”的共识。因此,历代士大夫都将学颜子视为学孔子圣人之道的必由之路。诚如万历四十八年(1620)时任山东巡抚王在晋《祭颜碑》所谓“我所愿学,学孔希颜”。
孙承恩《集古像赞》之颜子像
也正是基于对颜子的高度认可,有人甚至提出,颜子不应该仅在曲阜专祠,而应该通祀于全国,这样才能与颜子的地位相符。康熙年间的山东布政使司督粮监徐弘业在撰写康熙二十年(1681)《重修复圣庙碑》时,就非常激动地谈了一番自己的看法。他认为“吾颜子者宜为斯道世世宗”,应该“广其祠”,主张“颜子之祠不宜止于其乡,而自京畿达诸郡国,皆可特祀之”“以明所以宗之不忘之意”。当然,他同时指出,颜子“庙制亚于孔子”。但是,他担心没有人会同意这一观点而“怀是志而未一为人言焉”,而且这种大事“又非余所得为也”,只能深埋于心中。他感慨于当时佛道寺庙宫观的“淫祠之祀”盛行,士大夫与农工商贾都趋之若鹜,捐资唯恐落人后,而“至于古先圣贤扶世兴教,道为儒宗若颜子者,欲郡为一祠,以志不忘其盛事也,甚正义也,而反不可耶?”尽管这一主张未能得到认可和施行,今天所能见到的颜庙并不多,最著名的一为元代所建于曲阜陋巷旧址的复圣庙,一为元代所建于宁阳的颜子庙,但是这一番言论也足以引起人们的反省。即便在今天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情势下,知道尊孔子、孟子者,自然众多,而能如古人那样景仰颜子者,又有多少呢?钱穆先生在《中国历史研究法》中曾提出一个观点:“在历史上,有许多亦仅只是一匹夫;但文化绝续,时运兴衰之大责任,他们却把己身来担起。……这些人乃在隐处旋乾转坤,天地给他们转变了,但别人还是看不见,只当是他无所表现。诸位想,这是何等伟大的表现呀!……这是天地元气所钟,文化命脉所寄。今天我们只看重得志成功和有表现的人,却忽略了那些不得志失败和无表现的人。因此也遂觉到自己并无责任可言。诸位当知,中国历史所以能经历如许大灾难大衰乱,而仍然绵延不断,隐隐中主宰此历史维持此命脉者,正在此等不得志不成功和无表现的人物身上。”颜子便是这样的人物。我想,如果有一天,懂得颜子价值、景仰颜子者如同孔孟之众的时候,儒家文化才算真的为人所理解。
(作者:马宏岩,曲阜市文物保护中心副研究馆员;丁胜涛,曲阜市文物保护中心副研究馆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