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子》在独创的无限时间、空间里,以“人”“物”“事”一体的“全宇宙式”“元”思维“网状”结构模式,将理论与实际结合、理想与现实对照,建构了一个系统、立体的关于宇宙、自然、社会、人生的“四维世界”——“道的世界”“自然世界”“现实世界”“心灵世界”,阐述了“圣人之治”的美好理想。
“四维世界”的内涵
“道的世界”里的“恒道”,“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”(《老子》第一章,后引《老子》皆不出注),“先天地生”“混沌”“恍惚”。“道”是“物化”的。不仅“自本自根”(《庄子·大宗师》),且为“万物之始”“天地之根”。“道”又是“人化”的。“吾不知其谁之子,象帝之先”,为“万物之母”。“道”“寂兮寞兮,独立而不改”。秉持己性,显得孤独。这是希望侯王以“道”为榜样,却得不到响应。感叹“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,而天下莫之能知,莫之能行”。“道”具有无私性、普遍性、包容性、兼爱性,以“生生”性,体现创造性、生命性、永恒性、奉献性。“道”的“化生”与“不自生”,相反相成。“道”清静无为,有着“周行不殆”循环往复性。“道”的“虚”“静”“素”“朴”“柔”“弱”,尤其是“不争”之类特性,给世人,重点是侯王示范,树立榜样。《老子》一方面正面谈“道是什么”,着重强调“如何想”,特别是“如何做”才是应该遵循、秉持的合理的常规之“道”,陈述了理想的“自然”“无为”的“圣人之道”,也说明了“什么是不道”。
“自然世界”以“天地”为核心,主要突出“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”风调雨顺,“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”阴阳和谐,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一视同仁,公平对待,突出天人合一。自然界最大的特点,是在周而复始的运动过程中,“自化”而“静”。换言之,“静”是万物之“根”。“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,归根曰静,是谓复命”。在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里,《老子》迫切希望学习自然界之“静”,使社会由战乱之“动”,变为安定之“静”,很好把脉了时代病痛之“根”。
“现实世界”指人间社会。《老子》最为关注的现实问题,聚焦在侯王因“欲”而“争”而“乱”。整部《老子》,突出追求“为腹不为目”的“圣人之治”理想。要通过“修之于身”“修之于家”“修之于乡”“修之于邦”“修之于天下”。以道德自觉,心灵净化,“不欲以静,可以为天下正”。如此,“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”。
“道的世界”“自然世界”“现实世界”都统摄在“心灵世界”里。要达到个人自我内心和谐、人与人和谐、人与自然和谐,建立一个和平安宁、秩序井然的“圣人之治”美好世界。为此,《老子》将“逻辑”“理性”与“想象”“诗性”结合,将对民众、社会命运之问的宏大叙事,与宇宙无限性诗意比兴结合,构筑了一个完整表达思想的“道模型”图:
道←→(象帝之先)(先天地生)(自本自根)(天地之根)(混沌恍惚)←→无(万物之始)(无之以为用)←→天门(众妙之门)(玄牝)←→一(万物之母)←→有(天地人)(有之以为利)←→天之道(功遂身退)(利而不害)与圣人之道(爱民治国,以正治国,为而不争)←→自然(本来如此、应该如此、果然如此)与无为(有为而不强为,不乱为,更不妄为)←→圣人之治(小国寡民)←→安平太(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)←→大顺(民莫之令而自均)。
这个双向互动、自我圆满结构,自上而下,是由抽象原理一步步具体化;自下而上,是从具体形态追溯到理论根源。
“圣人之治”的理想化形态
《老子》创设的“四维世界”里,重点以现实世界为关注对象。其以“心灵哲学”,构筑了如何解决现实问题的“《老子》方案”,设想了“圣人之治”社会理想。全书以“道”始,以“天之道,利而不害,圣人之道,为而不争”终,主体集中论述如何实现“圣人之治”。这种材料结构安排,既体现《老子》思想的逻辑,更体现追求的目标。
《老子》多达25章言及“圣人”,隐含多重寓意。一是“道”的化身、代言,是将理想拟人化、形象化,是《老子》隐喻象征体系里的重要组成;二是盼望侯王们像“圣人”一样,能“尊道而贵德”,体“道”行“德”;三是为包括侯王在内的全体民众,树立了看齐的榜样;四是寓理想境界,主要体现为“天长地久”的社会稳定,国泰民安,“长生久视”的人生圆满。实现“圣人之治”理想,最重要的是要做到“去彼取此”选择。当务之急是消除“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”惨象。《老子》之所以屡屡称道“水”,就是因为“水善利万物而不争”。其次要“绝圣弃智……绝仁弃义……绝巧弃利……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”。要“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”。
“圣人之治”的理想化形态,是第八十章集中描绘的天下太平、百姓和乐,世风、世情、世象都美好,人性、人心、人情皆淳厚的“小国寡民”。但《老子》并不是主张国“小”民“寡”,而是强调诸侯王不应为了满足膨胀的野心与私欲,为了使国“大”,使民“多”,无休止争战杀伐。“什伯之器”不是“不用”,而是要“有之以为利”。“使民重死”的前提,是人们在安定社会环境里,可以自由自在,幸福活着。“不远徙”不仅指不流离失所,而且以此为乐土。“虽有舟舆,无所乘之”,安土重迁。“虽有甲兵,无所陈之”是对和平的期盼与祈求。“使民复结绳而用之”之“复”,指唤醒“善”的人性,唤醒对乱世现状的反思,对自身行为、命运的关注。面对战乱不已的现实,倒不如回归如“婴儿”般简单质朴,天真无邪,适宜人生存的“结绳”时代!“甘其食,安其居,美其服,乐其俗”,指丰衣足食,安居乐业,民风淳朴,精神愉快。侯王要明白“知足者富”,“知足之足,恒足”。“知足”则“知止”,“知止,所以不殆”,最重要的是“不争”。如此,“我无事而民自富”。自然、社会、侯王、民众,形成一个休戚与共的“命运共同体”。相反,沉溺于“五色”“五音”“五味”“驰骋畋猎”,贵“难得之货”,皆为恶“俗”。“以兵强于天下”而“乐杀人”,则为最大恶“俗”,故“兵者,不祥之器”。在宁静社会环境里,“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,不相往来”。“鸡犬之声”成为祥和安逸的声响化、标志化体现。只有在和平稳定情况下,物质丰裕,心情舒畅,才能实现“民至老死”的正常结局。同时,“民至老死”也包含着对“天长地久”的“长生”向往、企羡。在战乱年间,“老死”成为不可企及的奢望,充满“人之生也脆弱”哀叹。“老死”与“重死”相呼应,有着因果关系。在和平年代里,珍惜生命,留恋家园,不愿流徙并能“老死”,故“重死”;既“重死”,能“老死”;要“老死”,需“摄生”。“盖闻善摄生者,路行不遇兕虎,入军不被甲兵;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用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”。不是遇兕虎不会被害,前提是“不遇”;不是打仗不会死,前提是“不被甲兵”。“重死”侧重生命观念,“摄生”强调生命过程美好,“老死”则为目标。“重死”“老死”“摄生”三者合起来,构成《老子》“长生”的生命观及生命意识、哲学,体现着完整生命学说。“不相往来”指“民”虽分属异国,却不发生冲突,“兵无所容其刃”。不是互相隔绝,而是相安无事,和睦共处,诚信相待,常来常往。
“小国寡民”是对纯朴人心的呼唤,对和平生活的向往,对和睦社会的期盼,对和谐世风的憧憬。我们再观照当时诸侯竞相追逐“霸道”,导致“春秋无义战”,造成“争地以战,杀人盈野,争城以战,杀人盈城”(《孟子·离娄上》)的可怕情形,就会更加深切体会到《老子》的深刻寓意。也正是基于此,《老子》作为永恒的经典,常读常新,历久弥新。
(作者:裴登峰,系广东科技学院通识教育学院教授)